梅赐琪老师致辞

亲爱的各位新雅书院2023届毕业生，各位家长，各位陪伴同学们最多的授课教师、班主任、辅导员和新雅南十北楼服务老师，还有各位莅临典礼现场的新雅教学委员会委员，兄弟院系和部处领导：

大家好！

首先请允许我代表书院对2023届的87位毕业生表示衷心和热烈的祝贺。四年了，我们第一次不必在毕业典礼上一边认真地祝贺成就，一边用打气的方式舒缓对于未知命运的恐惧之情。有人说，喜好是无意识的，而意识是基于反感的。在过去的数年里，你们在至少两条不同战线上，意识清晰地与忐忑、恐惧、挑战、压力还有诱惑，做过主动或者被动的抗衡，胜利过，也肯定妥协过。那些你们上大学之前可能连名字都没有听过而如今却与你们对话的大部头可以作证；那些从你们指间流淌出的，给人看的或者给机器看的，丝滑语言可以作证；雄安的风，利川的云，靖边的清晨，延庆的黄昏可以作证；还有偶尔蜿蜒的队伍，人头攒动的紫操，开不开是一个问题的摄像头也可以作证。当然，今天坐在这里的每一位师友，还有用各种方式参与今天典礼的家长也都可以作证，你们因为过去数年的努力，配得上这次简单纯粹的，无需牵绊和自我说服的快乐和骄傲！祝福你们，祝福此刻！

毕业典礼现场

然而，这段时间和各位的交流，也让我再次认识到，基于意识的人类自由和无意识的喜好之间的重大区别。上周的毕业生座谈会上，你们中的一位提到，高中毕业和大学毕业的不同。高中毕业，特别是拿到一份理想大学的录取通知书的毕业，是一日看尽长安花的豪情万丈的毕业；大学毕业，无论手里拿到的深造通知书或者新人工作证有多么理想，都意味着有“十万个不知道”的“新奇世”将无法阻挡地扑面而来。今后很可能不会再有人在你们接受考验的时候，就在主干道上挂上“严谨学风，成才之本”的横幅为你们提醒打气；也一定不会再有一个经常被你们吐槽的“培养计划”来“限制”你们要学什么，要实践什么以及最终交上怎样的一篇毕业论文。与星期五可能带来的“新奇世”相比，你们终于发现，可能还是留在充满期待，一切皆有可能的“星期四”更好。

这位毕业生同学的话，打破了我即将送走你们的喜悦和成就感，陷入深深的反思。其实在我们每个人的日常生活中何尝不是这样？做研究最快乐的，是在模型推导和数据收集的时刻；网购最快乐的，是在清空购物车和快递抵达的时候；对了，各位家长，每年寒暑假最快乐的时候，应该是孩子刚刚进门喊你们爸妈的时候，之后的事情通常没有那么快乐。所以，所有那些因为做准备而产生的快乐可能都只存在于想象之中，那么，面临在本质上无法被准备的未来，我们又该如何去准备应对肉眼可见的挑战和消磨？

毕业典礼现场

我也没有应对的答案。只好说请你们努力做准备，但不必做好准备再出发。但同时，在你们出发的时刻，我提出几条不具体的建议供你们参考。

第一，始终将逻辑作为思考的凭借。我们在新雅常常讲，大学是社会生活的预尝。然而，这意味着，大学本科阶段可能是各位人生之中最后一次有明确规则的经历。未来生活之中，你们可能会有很多机会发现，人类社会生活的规则如同水一样，潮流所向，任意西东；甚至可能会在一些巨大的扰动面前，改道泛滥，肆意奔流。你们可能也会感慨，人力微薄，不如随波逐流。我从小生活在长江的边上，亲身见过自然的伟力，但是，让我同样深深震撼的是，微薄人力在自然伟力面前的坚持和智慧。每次有洪灾险情的时候，大人们不是惊惶失措地向水里投下石子和沙子，而是把这些与洪水相比细碎无比的颗粒装在麻袋里，投入到事先在奔涌江流中钉下的木桩之间；甚至，如果险情过于突然，你会看见英勇的子弟兵和长江儿女手拉手站立湍急江水之中，让投下的沙包不至于被洪水裹挟带走。除了歌颂合作和可能的牺牲，我还希望各位看到逻辑一致性的重要。在规则变动不居的社会生活中，不自相矛盾的逻辑即便不强大，也是我们人类唯一的凭借。因为，在未来你们可能面临的各种裹挟面前，一个游离的思想沙包一定不会有抵抗的力量。真诚希望，你们能够在理想的初心周围，不断依靠一致性的逻辑一点点筑起堤坝，哪怕江流涌动、泥沙俱下，也能在熹微之余看到可能岿然不动的凭借。

第二，始终对时间的智慧抱有信心。文明经典阅读是新雅通识教育的重要组成部分之一。我也常常在阅读中思考我们为什么要读经典的问题。除了对于我们所来处的传统应该有的温情和敬意，我认为，在经典所记载的人类生活中发现超越时空的智慧是阅读经典的另一个理由。有一次，我听一个来自遥远非洲马拉维的同学分享过的关于“Ntundo”的故事。他说，在他的家乡，流传着一个叫做Ntundo的禁忌。这个禁忌规定，小孩子不可以赤脚跨过家中的餐具，否则一定会带来祸殃。他说他对这禁忌一直又敬畏又怀疑。只到他上了大学以后，他才终于明白，虽然从前的乡人，不会明白大肠杆菌导致感染的道理，但是在漫长的生活中，观察到热带生活中喜欢光屁股的小孩在厨房中乱跑和传染病流行的关联，可能才是Ntundo禁忌形成的根本原因。这个同学给这个故事取了个名字，叫做隐藏的宝藏。我想，在历经瘟疫、战争以及来自人性自身的挑战而又生生不息的人类文明之中，一定是因为时间的智慧才留下了那么多隐藏的宝藏。卡尔维诺讲，经典的是要重读的。我想，重读经典很可能就是对我们自身健忘和短视缺陷的真正怜悯。真诚希望，你们在五光十色的未来，在看起来巨大的前所未有的不确定性面前，对时间的智慧抱有坚强的相信，相信那些还未发生过的，从前可能已经发生，当然，更重要的是，要相信那些看起来不可能解决的，一定会有终结的方式。

第三，在具体的人不可爱的时候仍然相信人性的光辉。各位离开个体同质化比较高的大学生活，将会遇到很多和自己不一样的人，即便从前和你一样被这个园子深度熏染而气味相投的人也可能在分别以后大有不同。人对于不同的人和事，总是不容易产生长久的喜爱之情。所以，在《卡拉马佐夫兄弟》中读到佐西玛长老说出“要爱具体的人”的时候，我不禁感受到被强行说教的抵触。这种抵触，在读到长老生前因为显赫而受到其他神父的嫉妒、死后因为正常的肉体腐朽而受到具体的人的猜忌时更多一分，毕竟他生前是受到那么多人的爱戴，甚至是不切实际的崇拜。这么看来，我猜测陀思妥耶夫斯基写到这段的目的，不是为了这一句看起来颇有些生硬的说教。在这部根据真实案件改编的小说之中，陀思妥耶夫斯基可能试图在提醒我们，在具体的人不可爱的时候，仍然可以因为相信有限但是光辉的人性而不放弃希望。真诚希望，你们在未来不可避免的各种纷扰之中，保持对人性光辉的信仰，理解具体而不可爱的人；特别重要的是，这个具体而不可爱的人，也应该包括你自己。

所以，是要分别的时刻了。书院感谢大家让我们见证你们的青春时光，也感谢你们过去数年的支持和配合。有个秘密是该告诉你们了。作为教育者，一方面，我们每个人的心里都住着一个站在球场中圈附近的大马丁，在少年偶然地挑战规范和权威的时候，默默地等待跟他击掌；另一方面，我们每个人又穿着一身齐整的制服，警惕地盯着应该由我们把守的底线，随时准备把少年摁倒在地。这个很矛盾的游戏，我们跟你们就玩到这里了。以后我们还是会常常相见的。

前段时间，我在路上碰到了去年毕业的一位新雅学长。他专门从自行车上下来，问我，梅老师，你还记得我吗？我特别高兴我还记得他的名字。在情感联系上说，老师是有个很有负担的职业。我们常常需要忘记从前学生的名字，来为新的同学腾出空间。所以，各位即将毕业的学长，下次见到我，不要考我，请过来骄傲地跟我说，老师，我是新雅的。毕业座谈的时候，有一位学长有些伤感的说，想到有些人一生就再也看不到了。我当时听到也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今天，让我给这位学长一个更豪迈的回答。江湖相望，我们可能会以后不再相见，可能会遗忘彼此的姓名，但是我相信，也请各位相信，你们参与建设的，并且已经成为一部分的，甚至超越了南十北大楼的新雅一定会代代相传。所以，希望你们在这个做了准备但是又没有准备好的此刻勇敢向前，你们不必常常回望，因为新雅已经在你们的血脉之中。

谢谢大家！

毕业典礼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