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基斯坦像是我的毕业典礼

彭中尧

引子

来巴基斯坦12天

最快乐的时光是Naseem带着我出校园的时候，我不懂车，但他那辆本田我看着打心眼里喜欢

学校在郊区，况且拉合尔也没什么高楼，一出学校是一望无际的天际，田野，散乱的房子和牛群，Naseem会在公路上放着摇滚飙车

乌尔都语和普什图语的摇滚，一听我就开始克制不住地跟着音乐抖动

去印巴边境的路上遇见了一条河

河里全是游泳的人们

男孩子们赤裸着上身像石头一样从短桥上砸下去，在水里打架

妇女穿着长衫泡在水里

野鸭，垂柳，岸边是全家野餐的食盒

沿途几十里长河，处处是孩子的笑

《国家机关与国际组织实习》是新雅PPE专业培养方案中的倒数第二门课，虽然我自己的《新结构经济学》需要重修，但它基本上代表着我PPE主干部分学习的结束。在巴期间，不断萦绕在我脑子里的是汪晖老师的《研讨课（1）》，王铭铭老师的《研讨课（3）》，欧树军老师的亨廷顿课，在触及一些问题的时候也会想起甘阳老师的《研讨课（2）》和刘志伟老师的《经济史》课。当然最重要的是，我重读了《理想国》前四卷，重新回到我initiation的initiation。

古尔邦节教会了我一种非常粗浅的勇敢。《理想国》第四卷中有关对护卫者的教育，勇敢已经变成护卫者对于统治者所给教育的坚守，我指的并不是这一种，我学会的接近于苏格拉底和格劳孔第一次挑选守卫者时所说的对敌人的凶猛，以及对阿德曼托斯的教育时对死亡的蔑视。这一教育多少是通过对古尔邦节这样一个敬神的仪式完成的。

古尔邦节（图片来自网络）

8月12日，我坐在一个屠夫身后，穿着巴基斯坦的传统长袍，跟着他走进一户户人家去祭祀。所谓祭祀并没有什么ritual，只不过是屠宰，但是当地人坚持我一定要使用sacrifice这个词。我不知道看利刃割破了多少只羊的喉管，血染红了一个又一个山羊项上的花圈，从最开始的不适应到后来的麻木 ，越看越多的时候甚至跟随他们一起沉浸入了节日的欢腾和祥和，死亡在这个场景下和丰收与布施联系在了一起，在这一天它是一个值得期待的节日。我不敢说我完全学会了这种勇敢，但是这个场景会被我永远记住。

巴基斯坦艰苦的环境让我学会了节制。同样不是《理想国》第四卷的城邦的节制，而是第二卷对阿德曼托斯教育的节制。在来巴基斯坦的第四周，因为学校的招待所另有他用，我被挪到校外的一个当地中产阶级社区的招待所居住，大概环境类似于中国出租屋，15平米左右的空间里空调只能对着人吹，来的时候嫌麻烦就把行李留在学校了。那个周末我跟朋友出去玩，打uber等摩的，摩的找到我的住处花了15分钟，他到了我面前天就开始下大雨，司机自己一个人穿了雨衣，我毫无防备坐在后座上跟着他飙车，30分钟路程，前半段被淋透后半段被风干，于是我就发烧了。吃药之后还是烧了两天，不敢开空调和风扇，热得浑身一阵阵汗，整个床都汗透了但是没有衣服可换，第二天半夜烧稍退了，浑身难受，试着想洗澡，打开喷头想起来巴基斯坦夏天洗澡没有热水，都是室温水，病中不敢洗冷水澡只能回去接着躺着。由于当地的食物太难吃，健康状态下的我也需要把自己饿到不行才会吃几口，病中我什么饭都没吃，靠薯片和果汁度日。第三天烧终于退了，又开始拉肚子，那天夜里我一边捂着肚子，一边到处蹦跶着打蚊子，一边捏着鼻子忍受卫生间下水道返味儿和当地食物奇怪咖喱味儿的混合空气，终于浑身汗兮兮地摊在墙角发呆。崩溃之后我开始尝试习惯房间里的奇怪气味，强迫自己多吃一点难以忍受的本地食物，强迫自己不要理会那些烦人的苍蝇蚊子，习惯冷水洗澡，我心中只能想着门外睡地板的巴基斯坦人都活得好好的，凭什么我不行。病好之后发生了一个很独特的现象：我打开淘宝之后开始毫无购物欲了。我在退烧之后成功从一个发烧城邦的人变成了一个正义城邦的人，多余的欲望都消失了。虽然我不保证我有足够的勇敢可以在回到北京之后也不点开淘宝。

巴基斯坦还教会了我友爱（philia）。在办公室里，巴基斯坦人永远在不停地说话，我听不懂他们用乌尔都语说什么，但是当他们尝试用英语把我包括进来的时候，我只觉得他们在谈论一些非常无聊的东西，也兴致缺缺，有这个时间我倒更愿意去读读卢梭和阿明。直到有一天，一个叫Obaid的朋友问我，为什么你们中国人都这么不social？我说可能是我比较不擅长社交，他说不，他遇到的中国人大多不爱说话。我想了想说可能是因为中国人都是独生子女，我们很少有一群人在一起说闲话的机会，而且中国人都压力太大了，说实话我觉得你们的讨论非常的discursive，我宁愿用这个时间做点更有目的性的事情比如阅读。他说对于巴基斯坦人来说，一群人坐在一起，如果某个人不参与谈话，那么你会显得自己很不尊重其他人，对我们来说，你如果要低头玩手机，那你最好躲在角落里自己出去玩。有了这个对话，我开始尝试没话找话地融入他们的“闲谈”，虽然并不特别顺利，但是我仿佛被教会了如何在共在当中存在着。

至于正义，我现在还没有太想明白它到底是什么，其他没想明白的问题还有很多。但无论如何感谢这次实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