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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苏格拉底的夜晚

刘道昱

肖老师,

我给您讲个故事吧。

啊,请原谅,因为我实在写不来论文,更不敢改写或续写什么经典,一个学期自恁地硬力读了不少书,庶竭驽钝,头脑仍是昏的,这正是我迟迟没有交作业的原因。但话说回来,我们学了半年的那位柏拉图先生,他也是个讲故事的人吧。他似乎没写过论文,也不是在改写或续写荷马与品达,至少表面上不是如此。请原谅我这样为自己开脱。

我要讲的故事发生在不久前的一个夜晚,主角是我的几个朋友,您大约也见过的。为了讲述的方便,也为了说者与读者不必因多余的联想陷入难言的尴尬,请允许我从这学期书里遇到的名字中挑出几个作为他们的代称:姑且唤作斐德若、阿德曼托斯、阿伽通、阿里斯托芬……如讲述时须添新角色,再另找别的名字。对了,化名的选取纯属随机,为隐去性别通通用“他”,以我知识之少是无法在这里埋藏什么深意的。您看下去便会相信。

读到这里,肖老师,想必您已觉得我是在做一件相当危险的事了。处于危险境地的倒不是那些藏在化名之下的朋友,他们被代号和叙述保护着,倒没那么容易被识穿;反倒是我,这个未在故事中现身的语者,遣词造句中倒将全部的心念与潜意识敞开在您眼前了,而您似是有精神分析的禀赋与癖好的。不过读到结尾,您凭这禀赋与癖好想必能理解我之所以自忘其不敏、将自己置于这危险境地的原因。您或许会问,这是斐德若、阿德曼托斯、阿伽通和阿里斯托芬的故事,我怎会得知呢?不瞒您说,一切都是故事发生的次日清晨,其中一位主角在路上拦住我,同我站在路边树下,用三个小时讲给我听的,那时天还不像最近这样冷。这位讲者的身份,您或许不难从下面的情节中看出。

事情发生在晚上十点钟,紫操的灯是那时熄灭的,草地上便逐渐坐满情侣和聊天的人。我的朋友们那晚就围坐在草地中央,他们也学古贤,也要会饮呢。据说买了不少酒,晚风都是酒的味道,中央放一个小小的蓝牙音箱,循环放一首里拉琴曲,颇有些爱琴海的风情——读了六个月哲学,人总要有那么点风情的。

起初话题零零散散,别看他们那晚都十分惬意的样子,其实聚在一起像这样谈天是头一次,有的连酒也是第一次尝,小心翼翼,却又晓得正做着一件理应潇洒浪漫的事,用力舒展身心,暗暗庆幸黑乎乎看不清彼此的表情。可想而知,这时候肖老师您也自然要被作为话题聊上一阵子的,不过请放心,没有什么值得转述的话。草地上远处依偎的情侣和跑道上一圈圈散步的黑影也要被聊上一阵,拿来开一些爱欲啊虚影啊之类的玩笑。

不过呢,要知道他们可是群读了些柏拉图的人,读得虽不算少,也没有太多,刚刚好懂得言辞是很风雅的事,而会饮尤其是风雅人做的事。他们很快决定,在这初次会饮的夜晚,他们也要“通过言辞相互聚在一起”。

首先举起酒瓶的是阿德曼托斯:“苏格拉底他们会饮的那个晚上,没有酒也没有簧管的乐声,仅仅凭言辞聚在一起。我们今晚则不同了,不仅有言辞,还有酒和动人的里拉琴音。今晚怎样个喝法才轻松呢?如果诸位愿意,我倒愿意提出个建议。

“我的话也要按欧里庇得斯《墨兰尼普》的那句起头:这故事不是我的,而是这位斐德若的。昨天早晨我和斐德若一起下到十北楼的地下活动空间,去看大家怎样举办冬至庙会,那里果然热闹极了,每个摊位都围满了人,欢笑声此起彼伏。可是啊,如各位所知,斐德若是不喜欢笑闹声的,至少不愿亲身参与制造这笑闹,毕竟他只爱优美的言辞,而他一向说,热闹与优美相违背;至于我呢,我倒不反感喧嚣,我没有斐德若那陶醉于孤独的能力,我宁愿身边有些人气,但又希望他们不断互相交谈,就是别来同我交谈。

“就是在这样的氛围里,我和斐德若以只有彼此听见的声音轻轻谈话,真觉惬意,几乎忘记周遭的吵嚷。斐德若对我说,阿德曼托斯啊,我们一起读柏拉图已快要半年,这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啊,我心里时常感慨万千,却也始终有一个遗憾。我自然感到好奇,追问是什么遗憾,斐德若叹了口气,接着说,读柏拉图以来实在遇见太多被击中一般的时刻,有时仿佛额上留下一记轻叩,真可谓,中夜以思,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可是啊,因惯于夜读,这时友人都已睡去,我再如何触动却无人分享。有时也常想象,别人读到这些字句时会心生怎样的感慨呢?于是总奢望,若有一群朋友一边读书一边聚会讨论该多好啊。且一个学期的课已近尾声,以后怎么办呢 ?

“听到他这样感慨,我也感到可惜。我觉得啊,斐德若说得真好,我倒不是为了说这一番话来使他开心,而是觉得,眼下这场合正适合商量斐德若提出的事。我提议,我们每个人应该从左到右依次说上一段讲辞,一来谈谈半年来读柏拉图的体会,二来说说,咱们以后要不要一起办个读书会之类的,随便谈谈就好,未必要讲得美。斐德若自然该第一个说,毕竟他大概酝酿这话题已很久了。”阿德曼托斯说完便仰头喝了一大口酒,不小心呛得咳起来,好一会儿才止住,正正身子,盘起腿笑眯眯地等着。

说实话,听说阿德曼托斯那晚以这样的口气说话,我有些吃惊。也许是酒精的原因,他显得比往常兴奋,讲话时句子都长了不少。平日里阿德曼托斯是我所认识最谨慎周到的那类人,他笑得不多,但绝不会被视作拘谨,平易健谈却从不显得天真或过于热情,即使在舍友们眼中他也既无破绽也无软肋。你不会期待他主动张罗一场会饮,可如收到邀请也可料定他不会拒绝,且会准时到那,很斯文地坐在一边,这向来是他的趣味。

斐德若也作出吃惊的样子,“宙斯在上!”,话音刚落便被自己逗笑,“阿德曼托斯,你今晚怎像个肆心的人,自己将昨天未完的话题丢出来,却让我毫无准备地第一个讲。不过为了不对在我心头缭绕已久的话题不虔敬,我们且别再模仿书上的翻译腔了,别再学着说那些日常生活里不说的话,像是,怎么不是 ?远为最好!之类的……

“我不知大家怎样觉得,对我而言,每个礼拜读柏拉图的那个下午,是一周中最令我感到充实平静的课堂。”斐德若适时与友人一一对视,“它对我震动之深难以言喻,且动摇了生活的几乎所有层面。最重要是,我从中已明白,对世人来说,想要过上美满日子,应该不是靠什么家世啊、名望啊、财富啊之类来打造,而是应该让爱欲美满地引导整个一生。

“爱欲、爱若斯神……难以想象过去祂离我是多么远,我从未见过祂,甚至从未意识到祂的存在。我为许多琐屑之物耗费着热忱,却从不曾为这位古老且伟大的神作过一篇颂辞!此前十数年中,尤其在大学前的日子我也一度觉得自己有许多优点,懂得自律,懂得上进,懂得怎样在密不透风的生活鼓点里牢牢控制住焦虑,在枯燥的重复里心如止水;我也一度觉得自己什么也不缺少,不缺头衔,不缺听上去漂亮浪漫的梦想,甚至不缺富有诗意的软肋。可如今啊,只是三五部柏拉图对话产生的影响,回看那些日子,真像是阿波罗多洛斯对格劳孔所说的话,从前的我就这样瞎打盲撞、东游西荡,还以为在做着点儿什么,其实比谁都悲惨。悲惨得……悲惨得丝毫不比近来那些满口嚷嚷着‘卷’字的人更少,以为做什么肯定都强过热爱智慧。说起智慧,如今人们会嘲笑这个词的吧,至于热爱,当下就更显可笑了……它几乎只用于说者与听众都明知它是谎言的场合,如面试、评选或自我介绍。

“或许与阅读哲学有关,我越来越不解身边多数人的生活。其实自‘卷’字流行就不喜欢,首先是不喜欢这个字的声音,其次不喜欢念这字时人面部肌肉的运动,换言之,嘴脸。我倒并非天真或孤介到不了解这底下是结构性的巨大无奈,也眼见身边朋友及我所欣赏的灵魂高贵者因环境使然亦免不了这个俗。只是啊只是,向来听见惯以这个字谈吐的,多是钻营且庸俗的自恋狂……这自然是我的一个偏见。但这是个什么样的时代呢?什么样的东西正成为人们的追求?庞大的机器筛选出每一代人中最好的那些脑袋都涌向什么行当?诗人会说,为此有多少年轻人正抓紧塑造性情,跃跃欲试。一个柏拉图读者还能这样生活吗?不会的,他再也不能如此,如第俄提玛对苏格拉底说的,不会再蝇营狗苟,斤斤计较,而是已然永不回头地转向这美的浩然沧海,观照它,在无怨无悔的热爱智慧中孕育着许多美好甚至伟大崇高的言辞和思想……这种美噢!苏格拉底,先前所有的艰辛都是为之而付出的啊!

“这个时代越是如此,身边越充满钻营的空气,我们就越应该静下来,慢下来,阅读哲学。君子以文会友,以友辅仁,即使如今早已不是苏格拉底那古典时代,子不闻,吾侪所学关天意,并世相知妒道真。衷心希望日后仍能和大家一起读柏拉图,形成一个名副其实的学习共同体,接受彼此的教育也自我教育,在这个无与伦比的地方让这一切成为可能。”

斐德若就这样发出了邀请,结尾那许多掷地有声的引用,他每次说完,都心潮澎湃。听得多了,有时不禁遐想,这邀请若全票通过或是遭到所有人的拒绝,究竟哪种结果会使他更加兴奋激动,更有斯文关天意、文不在兹乎之感。他是斐德若,哪怕句句是苏格拉底之辞。今晚大多数人是第一次听,一席话毕,一段意味深长的沉默,里拉琴婉转悠扬。

按早先规定的坐次,下一个又该是挨着斐德若坐的阿德曼托斯了,他在最恰当的时刻打破了沉默,既没有令大家等待也没有显得突兀。他先是就斐德若结尾提的“学习共同体”大加赞扬,以便用一个他自觉十分灵巧的俏皮话作正式的开场:“我们应该多这样聚聚,多有几次会饮,这样,这个学习共同体自然就有情感基础了。”

“我的讲辞当然无法像斐德若的那样美,他所说的爱欲啊,我羡慕、敬重,但自己却到不了这种境界的。斐德若昨天曾同我说,他感到自己除了读哲学外已看不到任何其他有吸引力的人生道路了,而我是没有哲学天赋的。印象尤深,第六卷中不知是谁提到这样一种人,他们趁自己年轻而接触一点哲学,完成自己的学业,然后再抛弃它。或许我即不得不如此,不过啊,绝不是我抛弃哲学,而是它抛弃了我,它没有给我从事于斯的天分,或许有人会觉得我真正缺少的是热爱么,可这种爱欲何尝不也是天分呢。苏格拉底不是描绘过这样的场景么:真正与哲学相配的人脱离了哲学,让它荒废在一旁,自己却过着既不合本性又无价值的生活;同时呢,另一群根本配不上哲学的人,却来亲近它,像亲近一个孤独少女,让哲学遭人侮辱责骂。从那以后,读柏拉图的每一行一句时,我脑中总盘旋着这个困惑:我如何得知自己是否与哲学相配呢?一个人该如何知晓自己有没有哲学的天赋,如何断定自己选定的生活是荒废了自己还是荒废了哲学?后来啊后来,我明白,从我产生这困惑的那一瞬,便是哲学在由此告知我,我是配不上它的。可是,爱智者也会这样怀疑自己吗?斐德若便不。

“啊!尽管哲学不是我选定的专业道路,阅读柏拉图可绝不仅仅是西方哲学专业的人才值得做的事。乔布斯不是曾说过,愿意用一辈子全部的科技换取与苏格拉底聊天的一个下午么?况且,最令我感到受益匪浅的是这一个学期来高强度的写作训练,怎样做到言之有物而非泛泛而谈,怎样组织以清晰传达观点……这些技能无论在日后工作中、职场上,都是极不可或缺的啊。为了写好每一次的作业,我大量地读西方古典学家的论述,学习罗森怎样写、朗佩特怎样写、里夫怎样写……当然也读布鲁姆和施特劳斯。他们何尝不都是修辞术的高手呢?所谓演绎,如入化境则近乎圆谎,思考的策略、表达的条理,甚至语气的拿捏,他们便是这样使一串串观点掷地有声,在柏拉图的一本书之上写出成百上千本书,各家观点大可互相抵牾,却一个也看不出破绽,多迷人啊。有次我遇上一位师长,指责我,用了太多二手文献乃是不忠于文本与内心,我反驳说,它们对我而言都是一手文献,我渴望了解的远不仅仅是柏拉图的一篇对话,而要从诸家绎读把握整个西方当代古典学界的学术范式!这当然是大话了,但至少泛读义疏足以使我周到地完成每一次的作业。那位师长气急败坏,指责我明明在读哲人的教导,却从中模仿智术师的技艺!我内心着实一怔,但面不改色,嘴上不假思索地嘲讽他气急败坏的样子像一匹狼,说忒拉绪马霍斯便是这样。我不全是在贫嘴吧,苏格拉底与智术师相遇时气急败坏的会是智术师,倘若如今所有智术师都春风得意,必定是因为这时代里没有苏格拉底吧……但其实我与他顶嘴,是知道他说的是错的,他不了解我,我才不在意智术师的技艺。我遍读学者文章才落笔,是因为倘若脑子里不装着他们,一下笔便会坦露自己,广泛阅读并训练写作,是为了自我隐藏,是为失去面孔…… 宙斯在上……

“请原谅!请原谅……我一定是喝醉了。傍晚在部门开会没来得及吃晚饭,空腹饮酒是极易醉的,今晚紫操风又吹个不停,我一定已经上头了,才说这么多荒谬的话。

“我的意思是,无论日后从事什么行业,阅读柏拉图都是极为宝贵且有益的一段经历,无论是哲学经典本身,还是经典诠释的写作方法,或阅读文献的能力,我都深感有极大的收获,因此当然希望柏拉图在我生活中的影响不随着这门课程的结束而终止。斐德若建议的读书会、学习共同体,我非常赞同。但还需要考虑大家之后各个学期的课余精力是否足够,是否始终有大家都可参与的固定时间,是一周一次或是两周一次……若这些环节都一一落实,能和大家继续一起读柏拉图就太好了!”

据我听闻阿德曼托斯那晚说的大致就是这些,最后几句他说得飞快,但神情与语调又回到往常的样子,听众纷纷松了一口气,很快一个接一个说了下去……至于阿德曼托斯自己,次日想起昨晚那片刻的失态,他也并没太过紧张,他确信那短暂的内心流露不会导致人们对他惊异鄙夷或畏惧,而只会让他更显得诚恳。他决定将意外的脆弱物尽其用。

紧接着阿德曼托斯发言的分别是谁,各自说了什么,我没有被告知,据说大家刻意说些极平常甚至客套的话,潜意识里都为冲淡阿德曼托斯几句失态的揭露带给他们的不安——这样看来,阿德曼托斯倒是颇有哲学天赋的。

就在轮到阿里斯托芬发言时,大家发现他始终偏着脑袋,心不在焉的样子,也丝毫没有意识到已然轮到了自己。有人便提醒他 :“阿里斯托芬!该你谈谈了!你可不要学着弄什么打嗝打喷嚏的把戏!”

阿里斯托芬这才回过神,转过头来,“啊!自然不会!要知道,人即便一边打着嗝一边也是可以说许多话的……”阿里斯托芬随即示范起来,重复了早先斐德若与阿德曼托斯说过的几句话,边说边打着嗝,逗得所有人连同斐德若自己也大笑起来。

“好家伙,阿里斯托芬,瞧你在干什么!开口就搞笑。既是这样,你就更加没有理由逃避了,一学期来你总这样插科打诨,讨论课上也油嘴滑舌,今晚我们要你认真地说说。我们虽饮了酒,今晚却不妨都作卫士来看紧你的言辞。”

可这时阿里斯托芬却露出十分为难的样子。“我绝非有意要隐瞒,只是刚刚大家说着说着,我的注意力就被不远处那对情侣的谈话引走了。喏,他们刚刚就一直都坐在那边,这一会儿打嗝的工夫才消失不见。他们的样子可真滑稽,两人都穿着厚厚的羽绒服,鼓鼓囊囊,坐在草地上依偎着,并不像书里说的那样合成一个圆球人的样子,倒像是两个圆球人,要我说,就像个葫芦人,一个横过来的大葫芦。

“他们在说些什么呢,我听见他们也谈着爱之类的事,可不是爱若斯,爱而已。左边的那个圆球是男生,不停地说着,他其实一点也不懂爱,且他不过是第一个承认了这点而已,于是右边那女孩伸手抓男孩的手腕,念叨着说他喝醉了,男孩就盯着女孩,说他并非偏得喝醉酒才能说出内心的真实想法,何况只是随便聊天罢了,男孩女孩腻歪了一阵子,男孩又回到开始的话题,爱啊爱,女孩甩手,对男孩叫着你要是没喝醉就别一副醉醺醺的样子……”

说到这,阿里斯托芬就不再说下去,周围的人却纷纷瞪大了眼睛。阿里斯托芬呡了一小口酒,“总之啊,我刚刚就全神贯注于这些,全然没留神大家讨论到了哪里,实在抱歉。我总这样三心二意,每谈到重要且高尚的问题,总被毫不相干且低劣的兴趣吸引走注意,不仅没听见刚刚几位的分享,也丝毫未构思自己的讲辞。这可怎么办呢……”

于是再次陷入了沉默,人们在里拉琴声里面面相觑,有人伸长脖子四处张望,另一个似乎按耐不住想追问阿里斯托芬那对情人的后话,终究没好意思开口。最后是阿德曼托斯提出建议,“既然阿里斯托芬没有准备,就先跳过他,让后面的阿伽通先说,说时便让阿里斯托芬好好准备,权当调换两人的次序好了。”

大家一致同意,斐德若也插话:“嗯,我也一直想听听阿伽通的看法。”

阿伽通像从沉思中被惊动的样子,他常常是这副样子。

“当然,既然阿里斯托芬想最后一个说的话,我理应成全他。不过,斐德若,能否请求你先将这首里拉琴曲暂停呢?它已循环放了一整晚啦。大家或有所不知,这首曲子的名字,是《塞吉洛斯的墓志铭》,它是世上现存最古老的乐曲了,比苏格拉底也不过晚了两百年。塞吉洛斯将诗词与乐谱镌刻在石柱上,悼念亡妻。因此这琴声虽悠扬,诸位听来或许觉得浪漫惬意,于我却只引起悲伤,因知道这故事的缘故……

“此外,今晚紫操的风越刮越大了,夜越深,风也越凉,即使喝了酒身子也不能暖和,若大家不介意,我提议咱们别再呆在这里,收拾东西,一路向西走走,边散步边谈吧!”

阿伽通这样一说,大家都感到风的确寒冷了许多,阿里斯托芬也开心地嘟囔,“也好,免得我一会儿又盯着附近哪对璧人出神。先前是会饮,现在是逍遥学派,是散步学派了!”他们于是纷纷收拾行李,斐德若暂停音乐,将音箱收进背包,阿德曼托斯取一个塑料袋,将空酒瓶全都装走。离开紫操前斐德若抬头看眼夜空,数点疏星寒风中抖擞。

就这样一路向西边走了一阵,至路灯无光的小路,阿伽通缓缓开口了。“阿里斯托芬,你方才所说偷听那对恋人的事,可不是真的,我晓得,那是雷蒙德卡佛小说里的情节。你又拿那些虚构的故事来做新的虚构,糊弄大家了。

“依我看,关于一学期课上的感动或收获,大家已将方方面面都谈过了,我听来既十分感动,也不由惭愧,或许都怪这糟糕的性情,我的所得也许比各位少得多。方才听到许多段由无知至陷入困顿挣扎惶惑最终又豁然开朗的心路历程,短短十数周就有这般转变,恭喜,可我却似乎只有前边下坠的那半,没有顿悟,没有柳暗花明渐入佳境,没有沿爱的阶梯步步高升,甚至连下坠也不算,只是在原先那昏暗角落以更凌乱焦灼的步子更漫无目的却废寝忘食地徘徊、徘徊。

“对了,倘若不读前人见解,落笔便可袒露内心,我倒极为羡慕。一学期来,每次写作时敲键盘,间或出神,木木望着屏幕上接连多出那一行行文字,应是经过了自己的大脑和手指,可映入两眼,竟找不到一丝自己的痕迹。也算花费心血与失眠,术语和逻辑搭起华而不实的宫殿,却是空的,柏拉图或我都没住在里面。有时不甘,为在字里行间留下一点灵光,倾尽了所有的顾影自怜,次日再看则衾影皆惭,深觉矫揉造作。后来,写得越发熟练,恐惧则愈深。阳明尝谓,世之儒者,各就其一偏之见,而又饰之以比拟仿象之功,文之以章句假借之训,其为习熟既足以自信,而条目又足以自安,此其所以诳己诳人,终身没溺而不悟焉耳。终身没溺……我也会这样么。若无真诚这天赋,训练与娴熟皆是诅咒。

“我听见大家由哲学转而赞扬爱欲,惭愧,我却无法像大家那样赞扬。我已不再视之为最年轻最柔软最优雅之神灵。说爱若斯在统治,统治着快乐和欲望,这大抵不错,但祂却未必节制,祂统治着什么样的快乐与欲望呢?这位神使我望而生爱、进而生畏的原因,都在于一个真字。诸位还记得苏格拉底的话吗?真理总是在为他引路,他必须千方百计、不顾一切地追随它,不然的话,他本质上就是个骗子,他和真正的哲学没有任何关系。诸位被苏格拉底口中哲人的光辉形象吸引时,这诅咒似的告诫可曾撬动你的自尊吗?而倘若苏格拉底足以照亮内心深深处某团黑影,使你不得不逼视它,是否还有底气昂扬宣誓自己的哲学爱欲呢;一个人需要多么不欺暗室、多么内省无疚、多么衾影无惭,才有资格爱智。阿伦特与海德格尔重逢时说他还是老样子,说着情感浓郁的话,一半的真诚和一半的虚伪。苏格拉底敢于承认初见卡尔弥德时的身体欲念,这是最不该多思的?还是最可分析的?如诗人说,秘密陷入深渊,浪漫结成硬壳。起飞着,一切接受学者浓缩。每念及此处,我就不敢阅读哲学,只是垂头自感藏污纳垢,如第俄提玛对苏格拉底说的,一旦遇到丑,就会郁郁寡欢,黯然疚怀,蜷缩不怡,然后转身离去。可这丑陋即在我身,我向何处转身呢?

“我曾读到这样的话:我深怕自己并非美玉,故而不敢加以刻苦琢磨。却又半信自己是块美玉,故又不肯庸庸碌碌,与瓦砾为伍。于是我渐渐脱离凡尘,疏远世人,结果便是一任愤懑与羞恨日益助长内心那怯懦的自尊心。

“既然连独处都感到不安,又怎敢与人切磋交游,只好说,尚未能‘会读书’,就不去‘读书会’。其实我曾旁听过一次讨论,也学他们作出殷勤且专注的样子,心想这该是非常有趣的:倾听、接话、展开、反诘、委婉暗示、索性挑明、中道迂回、劈头道破……可那日所闻,实则或是试探或是逢迎。不由沮丧,一群同在洞穴中受缚或各在隧道里摸黑的人,真能诚恳到分享彼此的痛苦困惑及怕与爱,而非卖弄智识技艺装腔作势吗?我不由想起书中智术师所为:给人灌输每当大多数人聚集在一起时所适合发表的信条,并号称这为智慧。或许如今遍地是智术师的私淑弟子,我自不例外。

“漆黑洞穴中,实难有素交。或许只有各自都走出了洞穴,才能在阳光下看见彼此的形容,在此之前,哪怕在上升途中,幽暗隧道里他们只可看清彼此的剪影和虚像,永远无法分清耳畔的言语是彼此的心声或是来自黑暗中石壁的回音。洞穴里哪怕深拥,哪怕携手攀登,间或偶然借着洞口透进的微光自览,亦不知多少浮华、多少虚泛……

“可真当他们走出了洞穴,还会需要彼此的搀扶吗?他们的眼睛忙着适应炫目的光辉,耳朵不断捕捉泉声和鸟鸣……

“我是说,我是说:如果有两个苏格拉底,他们会彼此相拥吗?

“书中早已明言,如选择苏格拉底式的垂直向上的生活,便势必要与阿里斯托芬式的符片般的生活彻底决裂,永恒放弃相拥,他们一生的温热不会来自正面或两侧,而仅仅来自头顶洞口的光照和脚底向下凝视所见的美。

“诸君日后都该是领袖型人才,或风云政商,或驰骋学界,相信彼时苏格拉底之教仍将印在心底,可我啊,我大概一生用来散步了。对政治与经济全无野心,于哲学则对自己无信心。君过春来纡组绶,我应归去耽泉石。实则我还是在美化自己的未来啊,耽泉石或言散发弄扁舟,我恐怕不会那么自得,无论在多不起眼的角落都会在夜幕降临时撕扯自己的脸孔,如作家所言,其实我哪有什么远大的志向,无非是害怕暴露自己才华不足之卑劣的恐惧和不肯刻苦用功的无耻之怠惰而已。

“伏念某独学寡闻,倦游不遂,澜翻记诵,愧口耳之徒劳,跌宕文辞,顾雕虫而自笑。低回久矣,感慨凄然,使有一人之见知,亦胜终身之不遇。”

阿伽通念完陆放翁那几句,就不再说话,低头向前走,似乎仍酝酿着什么。余人静悄悄跟着,也一言不发。说完这番话后,阿伽通有些恍惚,觉得自己刚刚像是在朗诵一部小说,作者却不是自己。他不知道自己是否会赞同方才说出的每句话,他也来不及在乎。他想只有在每个念头表达得应接不暇时,他才不必怀疑自己是否又在伪饰。

阿伽通说这番话的时间,一行人已一路自紫操向西散步来到了礼堂前的空地,草坪那头是日冕与二校门,夜色中仅剩轮廓。阿伽通于是建议大家坐在礼堂南立面廊柱前的台阶上,“这座礼堂是一百年前亨利墨菲规划的,原样照搬了杰斐逊总统为弗吉尼亚大学设计的圆厅图书馆。这一排标志性的廊柱,用的是爱奥尼柱式,三大希腊柱式之一,当年雅典城中的俄瑞克忒翁神庙和胜利女神神庙都是这样的柱子。”夜幕下的偌大校园,原来仍有古雅典气息的一隅,大家于是兴奋地坐下。阿伽通接着说:“爱奥尼柱式的寓意,是女性。它比其他柱式都纤细秀美,二十四道凹槽和柱头涡卷装饰,是在说着女性之美……”阿伽通的声音渐渐轻下去,像是想到了什么。余人在台阶上回头望四根廊柱,象征女性的涡卷与柱身,自上而下被淡淡的橘黄色灯光笼罩,四周是漆黑夜色包围。

“阿伽通说完后,我今晚什么也不想说了,就让这个夜晚结束在这里吧。”阿里斯托芬显得比往常任何时候更沉着郑重,阿伽通不语,斐德若点头,阿德曼托斯环顾他人的表情。“酒是很特别的,我羡慕斐德若,羡慕阿德曼托斯,你们仿佛怎么也喝不醉似的。阿伽通,你则不同,你似乎即使滴酒未沾也始终是醉的。我呢,不喝酒时则醉,一喝酒便清醒,今晚已清醒得什么故事也不想说了。

“阿伽通,你该戒酒。你醉时会怀疑一切,且越是渴望的东西,怀疑便越深。你曾说,每个人一经爱若斯触碰都会成为诗人。你说这话时,是快乐的吧。你因爱若斯的包裹成为深邃的作者,渴望使灵魂在美好中孕生,你因之享极乐,可你一打开言辞,一吐出诗句,就将周身的爱若斯扭转了,你害怕自己的呼吸太畅快、太均匀。

“若按我没喝酒时的性子,阿伽通,我会好好嘲讽你一番,把你比作青蛙或马蜂或鸟,或是把你叫做默尔索,叫做克拉芒斯,叫做约瑟夫,叫做赫索格……你刚才引用过的中岛敦那篇《山月记》里,那个家伙不是变成老虎了么?阿伽通,你要小心……

“有天我四处找苏格拉底争吵,我要质问他,洞穴里那些被缚者,固定着脖子和脚踝,他们怎样拥抱怎样媾合呢?他们若能安于那终身看皮影戏的生活而感受不到自身的残缺需要性爱或别的什么补全,他们岂不是没有爱欲的人?若是如此,对那些没有爱欲的人,你为他们解缚、给他们看火把,有什么意义呢?没有爱欲的人需要智慧吗?没有爱欲者能掌握智慧吗?没有爱欲者纵被智慧包裹又怎样?反之亦然,爱欲与智慧,只可能同时被拥有或丢失。对了,虚荣可不是爱欲。爱欲是看见自身的残缺。

“如果我找到苏格拉底,我要逼着他承认,洞穴之喻的故事与圆球人的故事原先是同一个神话,是流传之中逐渐走样才分成两部的,于是一部分人是哲人,一部分人是剧作家。圆形的人原是日月星辰之子,怎会无法兼顾光照与深拥呢?

“可是我没有找到他,连他常去的卢凯宫也不见他踪影。听说他与戈多在一起。

“不过,今晚不说这个了。阿伽通,今晚我全没在讲笑,至少此刻不在。记得吗?苏格拉底曾迫使人们承认,同一个人应懂得创作肃剧与谐剧,要既是肃剧诗人,也是谐剧诗人。你也一样……”

阿里斯托芬说自己什么也不想说,还是忍不住一口气嘟囔了这许多话。其他人安静地听着,其中有的似乎显得失望,有的皱眉拼命理解,有的则明显已困了。阿伽通似乎仍试图说些什么,被一串遥远的歌声打断了。草坪的那一边,一个身影骑着自行车经过,对阿伽通他们挥手。

“那是谁?”

“是阿尔西比亚德。是他在草坪那边挥手,是他在唱歌。”

(肖老师,请原谅我临时再找一个代称,给这位意料之外的角色。)

阿尔西比亚德没有靠近,他在草坪那边挥挥手,就骑走了,歌声不曾中断:

Ὅσον ζῇς φαίνου

μηδὲν ὅλως σὺ λυποῦ

πρὸς ὀλίγον ἔστι τὸ ζῆν

τὸ τέλος ὁ χρόνος ἀπαιτεῖ

“他在唱些什么?”

阿伽通怔怔地望着:“这就是那首《塞吉洛斯的墓志铭》。”

“他所唱的是什么意思?”

“有生之年当闪耀,且欢笑,莫忧伤。人生倏忽逝,岁月有终章。”

阿里斯托芬一字字念道。

肖老师,如您所见,这晚苏格拉底没有来,至今也没有来,以后会来吗?您曾见过苏格拉底吗,在您更年轻些的时候?

想必您早已看出,所谓的这些朋友,斐德若、阿德曼托斯、阿伽通、阿里斯托芬,他们不过都是我脑袋里絮絮叨叨的念头和声音,最后那位冒失闯入者也仅是阵倏忽闪过的情绪。所谓会饮的夜晚,不过是冬天的一次独自散步。

请您原谅这些拙劣的把戏,但也唯有如此,我才记下这门课带给我的全部印象与影响。

明天不散步了。

庚子冬夜

您的学生 沉默的吕西阿斯

经典文本选择理由自述

应先坦白文章不是为杯赛而作的,这些字最初的目的是尽力记下过去一学期政治哲学课程留下的全部印象及影响,连同模糊的情绪与含混冲动(文章即用作政治哲学课程的期末作业)。偏爱一种改写似的叙述来作此记录亦当算是阅读柏拉图的后果之一。

《理想国》与《会饮》是政治哲学课上的两部核心文本,也是文中全部思考的来源。放任自己不识大体仅抓取两篇对话中最切身的部分,是希望由此尽量诚实地记下一个即将进入二十岁(这一《理想国》卷七中的关键年龄节点)的现代大学生读者初次面对柏拉图时本能被激起的困惑与关心——当然不具代表性,仅出于一己的性情。

人物与叙述形式得自《会饮》的明显更多,但谈话所及的问题则多为《会饮》与《理想国》重叠处。应说整个故事即来自两部对话的对观及此由此无意调动起的经验与情感,大抵如文末那句“如果我找到苏格拉底,我要逼着他承认,洞穴之喻的故事与圆球人的故事原先是同一个神话,是流传之中逐渐走样才分成两部的,于是一部分人是哲人,一部分人是剧作家。”

另一个来自《会饮》的启示是,谈及爱欲,每个讲者都是掩饰者,漂亮讲辞之下常藏着各自私意动机(阿里斯托芬与苏格拉底除外),作为读者与书写者的我自不例外,即便眼下这段自述又何尝不是篇《会饮》意义上的“讲辞”?有时深觉柏拉图对话中遇见的种种角色心性,都是读书路上应留意的陷阱,可时刻用于自检当下的爱欲是否纯粹,陷阱便都成为法门。现在无知时留下的痕迹都将成为以后读书有得时回头自我分析的素材。

若须为改写自两部经典的这篇新对话概括出主题,或许是:被激起一种近似(或哪怕仅仅形似)哲学爱欲的渴望后,青年将如何度过一生(或哪怕仅仅度过他的青年),他能拥有什么样的爱欲和友伴,他将在这一探索中逐渐形成怎样的哲学生活与生活哲学。

{本文获得2021首届“怀新杯”经典·阅读·作大赛优秀奖}

附录:第一届“怀新杯”经典·阅读·写作大赛获奖名单

特等奖

获奖人:潘宇昂

院校专业:清华大学新雅书院 政治学、经济学与哲学专业(PPE)

年级:2017级本科生

题目:布·鲍威尔致卡·马克思——批判的批判对《论犹太人问题》作者的回应

所选经典文本:《论犹太人问题》

一等奖

获奖人:丁一佳

院校专业: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 国际政治经济学专业

年级:2018级本科生

题目:阿基琉斯和野孩争夺领导权

所选经典文本:《悲惨世界》

获奖人:李牧羊

院校专业:中国人民大学明德书院 人文科学试验班

年级:2020级本科生

题目:向南看月北看云

所选经典文本:《梁州梦》

二等奖

获奖人:刘钰

院校专业:西南交通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 汉语言文学专业

年级:2018级本科生

题目:哭声

所选经典文本:《世说新语》

获奖人:陈宸

院校专业:浙江财经大学会计学专业(ACCA方向)

年级:2019级本科生

题目:去日苦多

所选经典文本:《边城》

获奖人:聂畅来

院校专业:北京大学哲学系宗教学系 哲学专业

年级:2020级本科生

题目:登攀欲爱的阶梯

所选经典文本:《会饮篇》

获奖人:马龙霄

院校专业:中山大学博雅学院 哲学专业

年级:2019级本科生

题目:乌托邦后记——与老人对谈

所选经典文本:《乌托邦》

三等奖

获奖人:边楚月

院校专业:清华大学日新书院 哲学专业

年级:2020级本科生

题目:商邑翼翼,四方之极

所选经典文本:《左传》

获奖人:祝艺源

院校专业:北京大学元培学院 国际关系方向国际政治专业

年级:2018级本科生

题目:苏菲和爱弥儿,或迷惘的人

所选经典文本:《爱弥儿:论教育》

获奖人:刘亚林

院校专业:中国人民大学 经济学院 经济学—数学双学位专业

年级:2020级本科生

题目:感时月溅泪

所选经典文本:《羌村三首》(其一)

获奖人:邓乐嘉

院校专业:郑州大学历史系 人文科学试验班专业

年级:2018级本科生

题目:尤三姐传

所选经典文本:《红楼梦》(庚辰本)

获奖人:孟庆宸

院校专业:苏州大学唐文治书院 汉语言文学专业

年级:2018级本科生

题目:金阁寺林

所选经典文本:《金阁寺》

优秀奖

获奖人:张兴飞

院校专业:北京大学元培学院 古典文献学专业

年级:2018级本科生

题目:虾蟆陵下

所选经典文本:《琵琶行》

获奖人:李昊远

院校专业:中国传媒大学游戏系 数字媒体技术专业(游戏设计技术方向)

年级:2020级本科生

题目:洞庭梦影

所选经典文本:《念奴娇·过洞庭》

获奖人:盛诗语

院校专业:上海大学文学院 汉语言文学专业

年级:2019级本科生

题目:阿里斯托芬《云》中苏格拉底“诱拐”斐狄庇德斯

所选经典文本:《云》

获奖人:袁越

院校专业: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外国语学院 法语专业

年级:2020级本科生

题目:金龟并酒忆故人

所选经典文本:《对酒忆贺监二首(并序)》《本事诗》

获奖人:常祎雯

院校专业:河北金融学院国际教育学院 会计学专业

年级:2020级本科生

题目:黑夜中的一抹光

所选经典文本:《伤逝》

获奖人:刘道昱

院校专业:清华大学新雅书院 政治学、经济学与哲学专业(PPE)

年级:2019级本科生

题目:没有苏格拉底的夜晚

所选经典文本:《会饮》《理想国》

获奖人:霍佳雨

院校专业:清华大学日新书院 汉语言文学专业

年级:2020级本科生

题目:重审

所选经典文本:《局外人》

优秀组织奖

获奖院校:浙江财经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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