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耕读是这样一段时光:身处其中时希望它快些过去,当它终于远去后又时不时地怀念它。我对俯身垄间的这两周也有这般复杂的情感:它会带来苦涩,但绝无焦虑。在开学后的繁忙日子里冷静下来时,那段时光常常会被拿来与当下和更遥远的过去作比较,由此生出新的滋味。

新鲜与枯燥

枯燥的时光是很难留下记忆的,更多地只是留下一种枯燥的印象。事实上,比起高中的三年,耕读的两周远算不上枯燥。园林科的老师给我们安排了丰富的活动,其中很多都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我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坐上除草车时的兴奋,在拔草过程中看见小松鼠时的激动,和原本并不熟悉的同学逐渐熟络起来时的欣喜。更多的时候,我在劳作期间都保持着一种正面的情绪。

但经过事后的回味,让我真正感到不安的是我对枯燥竟然已经有了如此高的耐受度。回味高中,尤其是高三,每天重复单调的生活几乎难以保留为记忆。我在那时常常忘记今天是星期几,因为每天的高度相似性让我难以分辨日与日之间的区别。这种重复的生活对于人的影响是深刻而持久的,其较为明显的一点即是它培养了我对枯燥的忍耐度,以致劳作时常给我带来一种新鲜感,而它的枯燥却常常被我忘记。

早餐与言语的温度

“我早餐吃了稀饭和馒头,你吃了啥?”

我还记得用除草机除草那天,带我们的师傅这样问我旁边的亦坤同学。那位师傅大约有六七十岁了,头发稀疏得像落单的草丛,倒伏在他被太阳晒得发皱、发黑的头皮上。他说话的口音是那样重,我常常听不出他究竟说了什么。但这句话,我却听得清楚,并很受触动。

这是老一辈常有的寒暄方式,在同学间是不大能听到的。在路上与同学相遇,一般都是互相打声招呼即罢,再有就是问他们接下来是否有课,有的话是什么课。从中多少能看出两代人生活方式与生活态度的转变。

亦坤接下了师傅的话,并继续跟他聊了起来。我其实有点羡慕,因为当那位师傅想跟我说什么话时,我常常因为听不懂而只能笑着对他点头。他也笑着对我说话,不知道是否察觉我没能理解他的意思。我后来忍不住想,在我们这群学生闯入他的生活之前,他的一天是怎么样的。吃了稀饭和馒头,然后推着除草机在学校里的一片片草坪里劳作、午饭、劳作、回家。也许他的家里还有一个调皮的孙子,也许他一个人住,也许他住在园林工人的集体宿舍里——如果有的话。我们的耕读生活是给他带来了麻烦,还是带来了一些乐趣?我然后开始担心当他问形形色色的人“我早餐吃了稀饭和馒头,你吃了啥”时,他们是否会回答他,随后又意识到我的这种担心也许只是自作多情。我这样漫无目的地想着。在上午快结束时,他问我们明天是否还来。我们说明天我们就要换件工作干了,他点了点头,然后推着除草机走了,我们的生活轨迹于是又分离开来。

我感觉到我们与他们的生活轨迹的交互是有必要的,尽管这是短暂的。我喜欢这位老师傅笑起来的样子,简单、干净,少有现代文明雕琢的痕迹。 有一瞬间我奢侈地希望能有更多的人能看见和听见他笑着说自己早餐吃了什么,然后这种打招呼方式一下子又流行起来,人与人之间又能够互相传递温度而不是焦虑。早餐是有温度的,言语亦然,我希望这两种温度,我们都不要失去。

杂草随想

杂草随想自然是在拔杂草的过程中产生的,这更多的只是和杂草一样散乱的杂想。当我们站在杂草面前时,我们成了决定杂草生死去留的人;但我们的力量又是如此有限,以至于杂草的根部常常在我们的手下死里逃生。除此之外,我们与杂草还有更加复杂的关系。

在我们拔杂草之前,我们首先需要确定什么是杂草。这一般都由园林科的老师告诉我们。他们有更专业的知识,更丰富的经验,知道某一块地的主要植被应当是什么。于是我们都听老师们的,这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也都没错。但后来我发现,有些植物在这一块地是主要植被,在另一块地就成了杂草。这往好了想是“天生我材必有用”——每棵草总有适合自己的一块地;往坏了想就成了“天有不测风云”——当你野蛮生长着的时候,一双庞大的手也许已经伸到了你的头顶上空。

除此之外,拔杂草还常常受我们个人主观因素和客观因素的综合影响。当杂草“才露尖尖角”时,拔起来轻松,我们也都愿意拔;但当杂草已经长得齐腰深时,它的根已经深深扎入地下,我们三人合力都没能将其拔起,于是只好作罢。长得茂盛的杂草理应更要拔掉,但我们却因为它难以轻易拔除而放弃了。其他地方的杂草是不是也会因为长得茂盛而暂时逃过一劫呢?以后遇见茂盛的杂草,还是应该尽全力去拔它才行。我们也会对有些杂草手下留情。例如已经开花的杂草,我们一开始并不去拔它,一来是觉得它美观,二来是觉得它长这么大开出花来确实不容易。后来为了完成任务,我们又狠下心来去拔它,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再者,行道树下的杂草原本像一片绿色的地毯,但全拔了之后就只剩一抔裸露的黄土。相比之下行道树反倒显得有些突兀和孤单了。

但我们毕竟还是要认清杂草的本质。它是外来者,侵占了原有植被的生存空间,与它们争夺养分。那些因杂草的生长而日渐枯黄的植物显然不会喜欢杂草那股旺盛的生命力和不由分说就来占地盘的野蛮态度。但把我们的善恶观加之于杂草又是否合适呢?无论如何,学农的我们和园林科的老师们都只是想让校园变得更美罢了,那些想不清楚的问题,也就暂时不再去想了。

在劳动之外寻找意义

劳动时总忍不住追问自己现在在干的活有什么意义,每次得到的答案也不尽相同。有时是使校园更加整洁美丽,有时则是让自己学会一种技能或是收获一种体验。我想,广义的劳动几乎贯穿着我们一生,因此我们需要想清楚劳动究竟意味着什么,以及劳动与我们生活的其它部分的关系。

这两周的翻土、拔草等工作是劳动,过去一周一次的大扫除也是劳动;高中时我们伏案演算数学题的过程,也许也能算作一种重复性的劳动,只因那时我们做的常常是无新意的陈年老题。等到我们步入社会,劳动也不会结束,我们中的绝大多数都会成为一颗螺丝钉,在工作岗位上奉献自己的青春。

我们通过劳动来换取生存的资源,劳动因此对我们中的大多数都是必需的。但劳动又往往是无新意的,乃至时间一久我们便觉得枯燥。劳动的重要性和它的无趣性常常使我们对它产生一种复杂的情绪,乃至到最后不少人都是不情愿而又不得已地进行着每天的劳动。

显然,找到一份有趣而有意义的工作是许多人所向往的。但这种向往又是那样困难,以至于它最后往往只是停留在了向往的阶段。对于我们中的大多数,成为一个农民或是工人都不会是我们的目标。我们会去寻找一份待遇较好且需要创造力的工作,因为那份工作会给予我们较高的自我实现感。但真正能实现自我抱负的毕竟只是少数,我们中的大多数,在大多数时候都要学会如何与“失败”的自己相处。

如果说劳动是指我们为了生活而必须做的那些并不有趣的事情,我想我们需要寻找劳动之外的意义。过去,当我遇到一件我喜欢的事情时,我会想让它成为我一生要做的事。现在的我会更加审慎地对待这个问题,因为当兴趣变成工作的时候,日复一日的劳动可能会改变我们的想法。小时的我很喜欢看《十万个为什么》里的生物篇,但高中的生物竞赛让我意识到自己并不想系统地研究生物,而只是对有趣的动植物保持着一种自然的兴奋。生物竞赛的高强度训练让兴趣变成了劳作,这让我发现生物只是我的兴趣,而并非我的热爱。

我还没有想清楚的是,当我的热爱成为一份工作的时候,我是否还会继续热爱它?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不能从教科书里找到的,我必须等生活来回答我。

不过我已经想清楚的是,我的生活不仅仅是日复一日的劳动。在耕读的闲暇时刻与他人的闲聊、夜晚在紫荆操场的聚会,正是这些星星点点的记忆使生活有了更多可以被铭记的地方。这些事情是劳作之外的生活,或者用另一种方式说,是我们通过劳作换取的生活。它们当然不会成为生活的主色调,但它们永远会成为好的点缀,且不因其零散而失掉重要性。也许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摆脱机械式的劳动,但我们永远可以在劳动之外寻找生活的意义,而且这种寻找本身就是有意义的。

结语

我不知道多年之后的我是否还会记得自己上大学时曾在清华园的土地上与一群同龄人躬耕陇亩,我也不知道自己从此以后是否还会如此亲近这片有草汁和露水味的大地。当我在丈量和刻画着大地的时候,大地也在丈量和刻画着我,它教会我谦卑,教会我如何与生命交流,也教会我去更积极地寻找生活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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