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午睡的时候竟然做了一个和学农有关的梦。梦里的场景明明白白是我们在白石坑住的宿舍（也是一个仓库）。我在仓库的一层，旁边还有“姥爷”（副队长）和“小金花”（队长），依稀记得好像还有辅导员在。我们正对着墙上一块黑板讨论C++（现实里没有这块黑板）。此时此刻，在生活被令人焦虑的C++占满的时候，这个梦显得有些莫名其妙。不过它倒是提醒我，距离我们从白石坑回来其实才过了一周。

白石坑

我们去江西的时候，新雅8字班的同学正兵分三路去往不同的地方。一大波是我们这队，开向村儿里的；一小批人待在清华园里排练莎剧；余下还有一拨人去了发达社会大不列颠，做LSE的访学。所以在朋友圈里一比，就数我们最惨了：别人家的照片都是伦敦街头现代感与古典美交织的美景和美食，我们最能算得上数的特色好像还只有阴暗的仓库和不带重样的大虫子。这么一比就让人觉得心力交瘁。所以这样对比起来，把学工学农吹得太高有点不真实。在纠结了许久之后，我决定放弃“做一个全面的总结反思”和“对生活的意义的探讨”这种总结的写法。因为我怕自己不知不觉就给这段经历扣了个很高的帽子，那样有些哗众取宠了。而且我更担心辜负了什么。我还是来直白地记录一下我那时候的生活吧。

白石坑

我对“学工学农”这件事的态度是从到白石坑的那一天开始产生的。在此之前，似乎就是没什么特别的感觉（这两句话的意思也即是说，在工厂的那一周我就不写了）。我是一个面对眼前的困难会感到激动的人，对新鲜的事物也是如此。所以第一天到白石坑的时候，其实我还挺激动的。尤其是相比于其他同学马上表现出的手足无措和厌恶（因为我们马上就在宿舍里看到了蜘蛛），我那时候心里想的是：“这都不是事儿！”

但事实证明这种心态可能只是一种应激反应而已，因为当天晚上要去洗手间的时候我还是不得不找人一起，上床睡觉的时候，还是感觉到了不知名的劳累。然而，最难熬的还是第二天。那天一开始就是爬山，下午是第一次劳动。就新手来说，这些体验就够刺激了。山上的古路已经有点荒了，有的地方还得靠村长用镰刀给我们开路。空中间断地飘下水雾，每个人都多多少少脚下滑过几次。虽然嘴上不说，但每个人都很累。那天午饭过后一片死寂，没事的人都忙着去睡觉了。下午的情况并没有好转 ，因为劳动的梅花山实在荒得更加厉害，简直寸步难行。男生在狭窄的台阶上极不熟练地割草开路，女生在后面渐渐被无聊的空气包裹，站在原地不知所措，而后雨下得太大，我们就回去了。可是来来往往的路上都是一片泥泞。

雨中劳作

但是这一天并没有这样结束，回到村里又出现了洗澡问题。女生不会用洗手间的热水器，误以为它是坏了，只好去抢占男生的地方。男生也着急想洗澡，可是烧水毕竟要花时间。我也不清楚那天最后有多少男生女生洗了冷水澡，只知道确实是有的，也是那天队里开始有人病了，感冒发烧。我发现自己原本是干燥的衣服放着放着就变湿了，还有别的同学此时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带够长袖长裤。还有同学突然哭起来……我们三个名字里带着“队长”的人晚上10点在仓库一楼开会，一直说到了11点多。但是前途看起来似乎一片黑暗。

所以那时候为什么会觉得不适应呢？其实从后面几天的经历来看，我们在白石坑的每一天都差不多，但是大家都渐渐笑逐颜开了。所谓“不适应”，可能是因为接二连三出现了那么多困难，大家都打不起精神来。更糟糕的是，这种情绪很容易蔓延。那天我恍然大悟的是，如果我们这些人不能团结在一起的话，是挺不过去的。没有哪个困难解决不了，可是单凭我们三个人的力量束手无策。尽管我那时候也精神十足，可我劝不动别人也提起热情，这其实才真正让我感到挫败。

在一起

日常

女生的仓库门外有一根我非常非常喜欢的水管，我每天都站在这根水管边上洗漱。有清早的微风吹拂着刷牙，还可以欣赏旁边的绿油油的农田，再加上睡眼惺忪还不清醒的我，很有惬意的生活的样子。美中不足的是离仓库很近的房檐下有个蜜蜂窝，而且蜜蜂起得不是很晚。那根水管独自包揽了女生全部的生活用水，而且可以用来喝。刚开始的时候我还有些担心直接喝它会不会拉肚子，但是水管里的水实在是太甜美了。有次喝完后我又紧接着喝了一口之前没喝完的矿泉水，后者实在很难喝，于是“不干净”这个心理障碍就再没出现过了。我甚至养成了口渴就直接出门找水管的习惯。那个姿势说起来实在不优雅极了，因为水管的位置有点低，只能把身子扭着凑过去。不过我不是那么在乎气质的人，所以问题倒也不大。缺点是从白石坑回到清华后，我还是有股想到盥洗室的水龙头下喝水的冲动。

甜美的“自来水”

从我们住的地方到劳动的地里有2公里的路。说起来也不是很远，虽然我有次陪着病号走回来，磨磨唧唧也走了半个多小时。不过我也见着有男生为了赶着回去洗澡，一路沓着拖鞋跑着回去的（副队长在后面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说：“一看刚刚劳动的时候就在摸鱼。”）。我是一个很喜欢走路的人，所以总觉得这段路走得很幸福，也从来不期盼着早点走到。遗憾的是没人想唱歌。我的歌声太难听了，自己不好意思开口。但其实这样的路上最适合唱歌了，我的脑海里总是回荡着那句“唱山歌”的声音。我总觉得能有一段时间安心地什么也不干，仅仅是专注地走路，可以安心享受这样“浪费时间”的事情是很奢侈的生活。

我们劳动的地方在一片山坡上，做的事情就是割草。割草的确是个技术活。我们有几个干活特别利索的男生，在山上的表现特别出色，常常一个人身后得跟着两个女生收拾割下来的草茎（刚刚一路小跑回去的男生其实也是其中之一）。当然，他们也有些非常好玩的习惯。比如，干活主力之一的副队长“姥爷”，发力的时候总喜欢“哈”“哈”的配音（“听我的猛男怒吼”）；再比如还有一位喜欢每割一阵子就插一根棍子在原地，上面挂一顶草帽，以做标记（插木棍最好的地方是兔子洞，我们有点于心不忍，兔子学长安慰说他们一般都有三个洞）。后来我们在紫阳书院看到装饰用的芦苇，副队长激动地说有上去一把割了的冲动。

女生的任务主要是把男生割下来的草放到梅花树和桂花树边上，堆肥。这份工作听上去是比男生清闲不少的，但是后来男生干熟练后，反倒是女生显得有些不够用。好在技术总归是在进步的，尤其是男生开始割荆棘下来之后。这种东西也让我对“负荆请罪”这个词有了新的认识，因为它完全无视我的手套。原本男生专用的探路的木棍，后来女生也人手一根了。但是找根好棍子是个困难的事情。割下来的草茎太过柔软使不上力，地上遗落的枯木又太脆，所以找根趁手的木棍也成了一件随缘的事情。劳动的最后一天，有个男生帮我找到了一根又长又结实的实心木头，一看就是一棵成年的树上断掉的。不管怎样，我乐坏了。他帮我把木棍劈成长度刚好的两根，那天下午就是我最开心的劳动时光，大概就有男生们拿着一柄刚磨好的镰刀那么开心。

劳动完了回村，进屋之前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是洗鞋。白石坑之所以被称作“坑”，就是因为村边有一条小溪。那是一条我非常非常喜欢的小溪（又是一个我非常喜欢的东西呢……），清凉清澈又没有虫子，为了它我特意下河去洗了两次衣服。总之，从劳动的山坡回来去溪里洗鞋也是非常快乐的事情。河水凉凉的，安抚着被雨鞋磨了半天的脚，用来洗洗手洗洗脸也是极好的。我们也时常在嘴上念叨着要去河里抓鱼什么的，可惜一次也没有看到过。不过离开白石坑的前夜下了大雨，早上起来河水暴涨成了泥流，看上去有些吓人。

仓库和家务活

不在出工的时间，我就在仓库里忙活些家务，或者看着同学们忙活家务。因为顶了一个副队长的头衔，我得担当起责任来。不过其实队长太靠谱了，并没有我什么事，所以我平时只好在楼下闲逛，顺手把同学们乱丢在饭桌边的草帽斗笠、纸巾垃圾、漱口杯水瓶、雨伞雨衣什么的敛一敛。但我们有个最重要的家务是洗碗。这件事其实没有人分配过，但是大家总是自觉地干起来，而且每天做的人还常常是不一样的，甚至我有时候想去帮忙却已经被别的同学抢了先，真的让作为副队长的我觉得小小的骄傲呢。不过洗碗确实也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因为那里简直是来来往往的同学们的集散地，所以故事总是特别多。比如，有天到了洗碗的时候，一位男生正在那里坐着洗鞋，旁边搬碗筷盘子的同学已经过来了，还有想喝水的人在旁边默默地等。结果他刚洗完鞋把水管让出去，便不幸地被喝水的人（是我呢）溅出来的水把新换的鞋子又弄湿了，周围一下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洗碗的时候仓库一层是喧嚣的，后来随着前来吃饭的人各自回家，仓库又安静起来。这样的下午，总是让人感到莫名的恐慌，因为实在太过安静了。最后一天的下午，那天也是下了一天的雨，我们寥寥几个人在仓库的一层坐着，隐隐约约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到了晚上的时节，仓库一层会又热闹起来，因为同学们又聚起来读《论语》。当然，有时候人还没来齐，活动就已经开始走调了——毕竟在休闲的晚上，哪怕一起玩一玩平板电脑上的双人小游戏也是极好的。虽然有时最后会忘了正事，不过这种夜晚也是极其欢乐的。

哦！我还记得那时候晚上的星光。每天晚上一边轰赶逗留到最后的兔子学长回家（因为他寄宿的老爷爷家没有电灯，只好每天晚上来仓库借光读书，总是待到最晚），一边顺手继续收拾东西，最后目送着几个工作结束的男生走上门外黑成一片的小路，锁好门，仓库一层就显示出一种莫名的安详。木板的天花板隔音不好，楼上的女生嬉笑隔着地板，还能隐隐传到一层，不过再怎么说，这里也终于开始休息了呢。把卡门的木头插好，再一根根掐掉所有的灯，喧嚣的一天就结束了。不管白天是怎样的嬉笑怒骂，疲惫还是兴奋，最后总是这样平静地收束。我想这就是我喜欢白石坑的原因。尽管有各种各样的困难，有时候事情简直古怪到引人发笑的地步了，可是生活总之是平静的。一个平静的夜晚总是能把所有的问题都收束回来。尽管明天早上我还是要怀揣着“准点给做饭的大爷开门”这个惴惴不安的念头起床，可那的确是明天的事情了，今天的一切已经伴着夜晚一片安静的黑暗告一段落。老实说，在学校里并不常常能有这样令人安心的时刻。

写在最后的话

我可能无论如何不能复现那段时光，也就怎么也不能说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喜欢在白石坑的日子，最后竟然不想走，会恋恋不舍。明明我也承认，那里的条件让我再多呆一天也忍不了了（走得那天早上，我对自己发誓我再也不来这个肮脏的小洗手间了。所以这句也是真话）。只希望我对得起自己惴惴不安的感情，也希望这篇文章到底不要因为太散漫，而读起来很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