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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雅书院自创院以来,始终着力于建设优质的通识课程。那么,新雅通识课的老师们如何与所开的课程结缘?通识教育在他们看来意义为何?不同的授课教师又如何看待新雅和时时焕新的新雅人?带着这些问题,新雅的同学们制作了一个访谈系列——通识师说,新雅师生们在轻松愉快的氛围中畅谈他们对于通识教育的理解和感悟。本文是“通识师说”系列的第二篇文章,新雅学生与新雅通识课《山水画的士人世界》的主讲人渠敬东老师的访谈记录。

渠敬东

北京大学社会学系教授

北京大学人文社科研究院常务副院长

新雅通识课《山水画的士人世界》授课教师

缘起新雅

Q:是什么契机让您到清华给新雅书院开这门课呢?

渠老师:你们甘老师叫我来的呗!我看时间还行,不算忙就来了。

Q:那为什么选了《山水画的士人世界》呢?是甘老师指定的题目吗?

渠老师:倒不是。他希望我给你们开一门艺术课程,我正好也研究这个题目,所以就来讲了。在北大,好多年前这门课我也开过一回。

Q:您为什么会对山水画这方面感兴趣呢?我觉得这个领域不太属于社会学范畴呀!

 

渠老师:这两样也不矛盾啊。一个人对不同领域有兴趣,是很自然的事情啊。而且,看似不同的领域,也可以关联起来啊。你不觉得一个人,虽然一辈子做学术研究,但同时做得一手好菜,不也是挺好吗?这也许不是必须的,但一个会做饭的人,和不会做饭的人相比,生活感受是不一样的。研究也一样啊,不能在一门里憋死自己。一个人一辈子只知道做一件事,也不太正常,对吧?

不同领域的研究可以相互启发,也可以相互补充,甚至是相互矫正,人才不会因为只做了一种学问就自说自话。

要为所爱“奢侈”

Q:前段时间,《离谱》发了一篇渠老师的访谈,其中您对在复旦的大学生活的描述很有趣。除去那篇提到过的,还有一些关于大学记忆犹新的点吗?

 

渠老师:你要问我,我也没觉得那时候一定就有多好,只是人还比较自在,或者说自由一些。那时候,只是觉得喜欢什么样的书就自己去看,喜欢什么样的人,就去交往。我一直觉得人最重要的能力是,你喜欢什么,就自己去琢磨钻研,然后坚持下来,不断去发现。老师没法把所有东西都教给你。

人一生有很多偶然,使你开始喜欢某件事。比如说,你偶然听了一门课触发了你,就开始喜欢了;或者是你偶然碰到一个人,你开始喜欢了;再或者你偶然交到一个朋友,他改变你很多,你就有了不一样的生活轨迹。我觉得对生活甚至事业来讲,这些偶然性很重要。

我上大学的时候,喜欢读哲学方面的书。我本来是社会学专业的,但那时候社会学老师不多,就得上哲学系的课,也就开始喜欢上了哲学。而且,喜欢一本书,就非得要读懂。我88年上大学,89年后招生少了,寝室都住不满,我就跟另外一个哥们把寝室门给撬开了,两个人去住一个空寝室,不然那时候一个寝室8个人。我们俩去住,偷电,装了灯泡。一读书就读到下半夜三点,喜欢的就读,没有别的什么目的,逃了很多课。

我觉得现在大学最糟糕的就是,你做的每件事情都跟前途连在一起,当然喽,所谓的前途都不是你决定的,都是别人来决定的。我们那时候虽然觉得前途都是模糊的,但不是跟每件事情连在一起的。现在的学习很功利,我觉得这比贪图钱财更可怕。

Q:那我们怎么办呢?

 

渠老师:要有自己的天地,多少能给自己扒拉出一点自由空间来。

你问我为啥教这山水画,我就是特喜欢,我没法回答。你问我为什么还要做一件跟专业没啥关系的事,或者说这些山水画跟专业究竟有什么关系?我回答不了,因为我就是喜欢而已。我喜欢,哪有展览就会看,哪有书就会买,就会找各种机会去研究它。

而且,你也别觉得跟社会学有啥关系,为啥一辈子非得搞一门学问?

Q:但是这看起来很奢侈,会花很多时间。

渠老师:一个人活一辈子,奢侈下有啥不好?奢侈是人多好的美德!现在是吃的穿的都奢侈,可心灵上特匮乏。我们那时候,好家伙!在上海念书,冬天这时候最痛苦的就是两件事,晚上进被窝,早上出被窝。一赶上零下的气温就特冷,也没暖气,窗户是单层玻璃,手脚常生冻疮。被窝像冰窖一样,进去时,用自己所有的体温一晚上给它捂热了,第二天早上还得出来!要说上一辈人上山下乡,那生活更是可想而知了。可心灵上呢,我们也没觉得太焦虑,太无助,从来也没听说过谁抑郁了呀。

现在物质条件好了,你们还是觉得缺点儿啥是吧?要给自己留点空间调皮捣蛋,得把有些东西舍了。我也不能说都不要,可也不能都要吧。一件事情你若喜欢,一种知识你若喜欢,身心就都会保持积极的状态,你也不会偷懒,尤其是心不会累。可今天我们会看到,有多少人课修得特好,但心特别累,特别疼。

我说这些一点用都没有,咱们把这些话发出来,让大家看看,大家也许会说,“哈哈,这老师说得挺好”,然后第二天,该怎么过还怎么过。

读书学习这件事情,如果不是自己真有所得,只是为了打拼社会,赢得竞争,到头来就像那些贪官似的,天天搂钱,却提心吊胆,从来没花过一分。

喜欢,需要勇气和放弃

Q:您曾经在课上说过,人生最大的偶然和发现都可能在一瞬之间。我会不会遇不到“偶然”中发现的喜欢的事物呢?

渠老师:不会啊!人之所以会有疑虑,是因为没有勇气去喜欢,才会由此疑虑自己是否真喜欢,真有喜欢的能力。

比如说你喜欢一个女生,一直琢磨:我怎么跟她说第一句话?我怎么跟她交往?我要不要下课故意遇见她?或者什么时候给她送个礼物,她会收吗?她如果不收怎么办?多丢面儿啊!当你已经开始这样疑虑,就已经不大有戏了。想得太多了!想得太多就在削弱你的勇气和能力。当然,如果你失去这个机会,就马上会给自己一个满意的解释的,“其实我也没那么喜欢她”。

Q:您觉得喜欢是需要勇气的。

渠老师:喜欢,第一需要勇气,第二需要放弃。

勇气本身也是放弃。放弃啥?放弃过于在意自己,才是真正尊重自己。

Q:甘老师去年也说过一句类似的话,说我们谈恋爱不要像做数学,用理工科的思维“做方案”。

渠老师:那还谈啥啊?假如我喜欢那个女孩,我就想跟她在一块对吧?上自习我想跟她在一块,想跟她说话,跟她聊天,谁挡得住你啊?她如果真不喜欢你,一烦你,你就明白了,但至少你也去试过吧?喜欢一件事跟这一个道理,刚开始你觉得有意思,当你要为这件事付出的时候,就开始想,在这儿付出太多,别的怎么办啊?人要总是这样想,还能干啥事业啊!

通识教育:面向未来和过去的能力

渠老师:通识教育,我们20年前就在讨论这些事。通识教育肯定是需要补的,但如果把通识教育变成各门课程,大家修学分,搞绩点PK,最后通识教育也会走向反面。我的意思是说,你甭管专业教育、通识教育还是什么教育,最后全都是大家用一个玩法来玩,就没有什么区别了。我更关心的是,最后落在学生身上的是什么,而不只是具体学的内容。这是第一。

第二,通识教育说要读大书啊什么的,懂一堆大道理有啥用呢?人真正的见识、习惯、修养,所有这些都是长在自己身上的。你读了好多柏拉图,然后为一门课程成绩斤斤计较,你算读了吗?也许你说起柏拉图来头头是道,可又有什么用呢?教育所要努力的目标,是给你们作为人面向未来和过去的能力,这是人应该共有的能力。人所有的能耐知识都是从以往的经历中摘取的,积累的。人不断选择抓取过去,消化吸收过去,是为了能够面对未来。人是要不断成长的,人要面对的未来是捉摸不定的,未来总有很多变数,对不对?

未来总有各种各样的因素在发生变化,这是我们没法预估的。人通过汲取以往各种各样的知识或培养出的能力,为的是能够面对不断变化的未来,能够在未知的未来中走出去,走得很远,走得很坚决。我们的通识教育应该培养出这种人。他们会对生活有非常好的体会,能平衡,能适应,同时也能突破,不惧怕。

Q:让我们获得一种更好生活的能力。

渠老师:当然啦!当然也不止这些,你有可能为更多的人服务,为更多的人造福,这些都有可能,教育的本质在于此。

原来用通识教育批评专业教育,会提到人只有专业的时候会变得太狭隘。但最根本的也许不是学什么,而是学到了什么。对一个人来说,最终的能力都是自己自然生发出来的能力,不是被灌输成的。

我举个例子,你读《论语》,背得头头是道,还有各类校勘注疏,也都学过,可最后在生活里碰见一件小破事,就琢磨来琢磨去,怯怯诺诺的,你这算读《论语》了吗?你上了山水画的课,也很认真,写作业得了高分。可最后你到一地方去看画,一件很平庸的东西,你说这特美,特俊,这不白学了吗?!就这意思。

编织另一个世界,发现不同的好

Q:您想通过这门课,让大家收获到什么?是不是以后我们看到一个画展,或者一张画的时候能看出来它到底是好还是不好,美还是不美?

渠老师:这门课不是教给大家画画,我也没这个能力去教大家画画。除了你说的这个,我还想给你们的是,面对现实的世界,你要主动去开辟出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人都要做梦,有的时候会沉迷;有的时候,会在一个想象的自然世界里边,人觉得特别美好。

即便知道它无法成为一个绝对真实的世界,但为什么人还要做梦、去梦想呢?所以说,构成我们生活的不只是现实的世界,还有一个你可以自己慢慢编织和建造的世界呀!一个很好的钢琴家会用自己的演奏,让人无论是在一个狭窄的小屋子里,还是置身于一个音乐厅中,都仿似处于一个别样的世界里。

我们要看一幅山水画,有时候我觉得走进去了,走进去,天地便迥然不同。人最大的能力在于此,在于他从世间纷扰的世界里,能够塑造出一个超越的世界来。

不论你学多少专业的知识,都仍然是你在现实世界里打拼竞争,这没问题;但人不只是在这个地方,你自己还有另外一个世界,这两者之间也是互通的。很多时候,你的灵感往往来自于另外一个世界。我认为这是人非常重要的能力。但是我们现在几乎所有的教育都很少触及到这些,因而也就没了安慰和灵感。

在李睦老师和天叶老师教你们画画的课上,你肯定会觉得,开这门课不是为让我们成为画家或是研究绘画的专家。那为什么还要教你们画画?就像李睦老师说的那样,当一个人能碰到从来没触碰过的事情,马上就缩回来了!你从来都觉得画画特难,觉得自己伸不出手,你动笔就特难看。

有的时候,这种教育就是要告诉你,如何去怎么面对你一动笔就特难看的事情,这些东西你自己把控不了。难道生活都像你们考大学能考上清华,按照一帆风顺的既定轨道来运行吗?像这样的课,首先你面对的是,你在你未知的领域,完全陌生的领域,能不能勇敢地面对它,勇敢地伸出手来,去描绘你心里喜欢和惦记的事物,是不是?

Q:那么,在您这个虚假的世界里,如果让您变成...

 

渠老师:不是虚假!怎么是虚假的世界!在艺术中,这更真实!就像佛教说的那样,我们现实的世界反而可能更虚假。

Q:对,如果在另外一个世界里,让您变成一个书画家,您想变成谁?

渠老师:我自己啊。我都在这个世界成画家了,还模仿别人干嘛!

Q:那您最欣赏的是谁?

渠老师:从不同的人中都能看出好来,才是真正的欣赏。人生中有好多朋友,你跟谁最好?这两个问题是一样的,我也可以回答你,我跟谁最好,走得最近。但如果你在生活中只跟一个人最好,你基本上是个特孤单的人吧?或者跟你最好的朋友一起孤单。

Q:嘿嘿。

 

渠老师:不是吗?

Q:是。

 

渠老师:你确实跟那朋友特好,走得也近。但若有各种各样的朋友,脾气秉性才华能力都不一样,你便可以从不同处学好多东西。我们聊天也在聊不同的事情,在这里就能获得很多人生的体会,学习也一样。

所以,你问我最喜欢谁我也可以回答,但我觉得根本的问题还是应该采众家所长。最重要的是你看它好在哪儿,这是需要有眼力的。就算交朋友,你也未必真知道他或她的特点在哪里,最大的优点在哪里对吧?

所以我一直觉得,人生就是和人打交道。你读书,经常能看出不同的好来。你看得越多越深入,它能够融汇在你身上的可能性就越大。

Q:感觉今天聊天不光聊天,像是上课一样。

渠老师:没没没,那多无聊啊!

寄 语

Q:渠老师,您对我们新雅书院的同学有什么寄语吗?

渠老师:我在这儿才教了三四个月的书,教完就背包走了。我对你们没那么多了解,所以还不能说有什么建议。

Q:大家对您的课都很感兴趣。

渠老师:选修课的好处,就是感兴趣的人在一起。我觉得,我和同学们不乏眼神间的交流,这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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